困龙得水

困龙得水

文/梁邦华

我的老家叫丁沟舍，属大运河东边的一个支流冲出来的大土墩子。文革期间改名光辉，但老一辈人都不习惯叫“光辉”，从大运河向东十里八里的人都知道这儿叫“丁沟舍”。而舅舅家乡的人，却管我们这儿的人叫“貊mo子”，因他们那儿属于淮安片人，说的是淮腔，似乎听起来比我们这儿“貊腔”更好听些。表兄妹在一起嬉戏时，她们叫我“貊子”，我也会毫不示弱地叫他们“淮瓶子”。

提起我家乡的绰号丁沟舍，头戴斗蓬肩搭粗布褂赶过驴脚，扛过旱烟袋的老农弯腰驼背时，在西瓜地的凉棚里抚摸着我的头慈眉善目地对我讲：“伢子，我们丁沟舍过去是出过名的，丁状员是响当当的大人物哩，———还有我这脚下以前掘墓时就掘出过顶戴花翎，穿绫罗绸缎的清朝大官，古墓里金银元宝都有啊！”我好奇地问老爷爷，我们这儿为啥叫“丁沟舍”呢？老爷爷眯着眼睛，半真不假地同我侃道：“我们也是听我们的爷爷讲，观音菩萨化着农妇在这儿的车棚歇过脚，因为我们这儿过去丁姓人家多，先人为纪念这个车棚子，就叫我们这块地方‘丁沟舍’了。”据我考证，丁是姓，舍就是指的车棚。由于我们这儿的村庄四面皆是小河沟，唯独住家的庄子却像一个被四面河沟托起的一朵莲花宝座。

可是丁沟舍人要想通向外面的世界，必须靠船或者过桥，幸亏经济不发达的时代，什么大型机械也没有，要不这些大型机械也没法来庄子啊。我们这儿乡风纯朴，自耕自食，每户养个巴猪，养头巴羊，鸡鸭鹅放放，小鱼小虾捞捞，野鸡野兔赶赶；农忙时在田头抱庄稼，农闲时各家各户聚到庄中心的晒谷场上听跑过世界回家的爷们海阔天空地聊大天。但是当有人家日子过的紧巴了，小俩口子也会为鸡毛蒜皮事吵得不可开交，引来了不少男女像看年会似地看热闹。更有哪家的汉子搭上了哪家的婆娘，坑头田头便像国际国内的特大新闻，传的沸沸扬扬。在自家的一亩二分地上生活惯了的人，都觉得这日子过得还惬意，但是出门见过世面的人都回家把闺女嫁的远远的，说外面的世界更精彩，蹲在丁沟舍的人是鼠目寸光不出息。母亲就想让我娶生得白白净净的舅舅家表妹，表妹也有心，但是上过私熟的舅舅说丁沟舍是个穷旮旯，连个出路都没有。我没把舅舅的话放在心上，心想母亲给我的做的主，我正不同意呢，因为我已有了心上人。

直至国家改革开了放，田里的庄稼产量翻了一翻又一翻，大型机械事在必行要进庄，上级领导发了愿，要想富先修路。丁沟舍才旧貌换新颜，穷村变富乡。年过八旬老态龙钟的舅舅拄着龙头拐杖，下了我的娇车，朝条条大路通世界的丁沟舍指点着对我说：“伢子，你们这个丁沟舍就是一条龙，现在这些从村子里通向外面世界的黑色公路就是龙脉啊！”我听不懂上过私熟的舅舅满嘴的文言文，附着老人的耳边高声地问：“舅舅，啥意思啊！”舅舅老眼晶亮，银须飘沸，微笑着吃力的抑扬顿挫地说：“这就叫困龙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