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眼”

　　菡今天破例不打文章只发稿也感觉双目如灼。她不得不脱离令她痴迷的“网”，深深叹一口气仰躺在床上，按摩她疼痛的眼，沉思她曾经的眼……

　　菡青年时，眼睛特别明亮传神。当年她和几个国营单位的姑娘在公社万人大会舞台上表演结束时，公社孙文书和中心校顾校长和蔼可亲地笑着说：“嗨！我们在台下，只看见台上小菡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在忽闪忽闪。”

　　菡的新媳妇刚过门即对婆婆一句  直言不讳的赞语：“妈妈的眼睛好漂亮哦！”菡听此言美在心田，欲言又止。心里话：岂止眼睛漂亮，心地更漂亮。我会把你当女儿待哩！

　　同学聚会，几个已两鬓斑白的男生在一群秋霜满额的女生面前热情地向菡敬酒，并大胆地说出昔日不敢直言的话：“菡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我们初一班同学公认的‘美女’。几十年不见，头发白了，眼睛还是那么明亮。”

　　菡明知自己眼睛的光华早已逝去，却爽朗地笑着说：“谢谢老同学的赞美！可我在同学们面前一直认为自己是‘丑小鸭’。你们的夸奖比任何美味佳肴甚至高级‘美容剂’还受用噢！”举座饮着美酒，尝着美食，品着美言，开怀大笑。

　　几年后的今天，菡的视力急剧下降，她始料未及。许多未及阅读的书刊束之高阁，以致虫咬鼠啃，腹破皮损。总说等退休好好阅读，结果碰也没碰。这对菡来说无疑是人生一件憾事。有时即使戴上高度老花眼镜看几页，也觉得两眼胀痛不堪。可是，菡偏偏又离不开她的“生死之交”—书。

　　菡想，眼睛不能尽兴阅读，喉咙不能纵情歌唱，腿脚不能自由远行。难道每天吃饭，睡觉，熬时间，混日子？！

　　喏！许多先天性瞎子，后天性盲人不是也不甘寂寞么？！他们的人生甚至比健全人还要精彩、幸福哩！何况自己年过花甲还能眯眼阅读点兴趣书刊；还能定睛看清人物面目；还能凝眸欣赏美丽自然；还能瞩目远眺繁华世界……就凭这些“享受”，她觉得比盲人幸运！

　　咦！菡忽然计上心来。学习体验盲人生活，多蓄点眼力阅读、打字嘛！

　　于是，菡闭目像盲人一样摸索着去阳台呼吸新鲜空气。刚迈出几步，左腿就被通向阳台的床角擦破皮。她忍不住睁开眼一看，小腿肚已渗出血珠。菡又闭眼摸索着下厨准备早餐，不料额头被门撞击。她迫不及待睁开眼，跑到卫生间照镜子，脑门顿时起了包。幸亏没有伤到眼睛。她深深体会盲人是多么不易，他们能学会自理要吃多少苦头。尤其是那些能攀登事业辉煌顶峰的盲人又要付出多大代价啊！

　　菡闭眼学盲人折腾了个把小时，眼痛稍缓解。她又趁势以茶水敷眼，凡事能不用眼的尽量不用眼。譬如，用耳朵听电视，赏音乐；用嘴巴唱老歌，练新曲；用脑瓜忆往事，磨诗文……

　　菡最有意思最投入地是闭目起草文稿。她把四尺余宽的床当办公桌。因为腰椎病，她时常身体贴床趴着或猫腰跪着，铺开稿纸，根据头脑中的“设计图”，建筑“毛坯房”。待眼痛缓解再“装修”。这样不知不觉时间由慢变快。日积月累，建造了许多“毛坯房”，也没眼力“装修”，更没能力“出售”。即使精心“装修”，偶尔无偿“出售”，也没有“顾客”青睐。菡并不怨恨人家有眼不识“金镶玉”，只是自己建筑艺术、用料质量差。

　　年复一年，建筑多少“毛坯房”，什么风格什么材料的“毛坯房”，菡自己也胸中无数。有时，菡突然想装修一座“毛坯房”，便仔细浏览，发现一处别出心裁的建筑，眼睛豁然一亮。心中陡然升腾起一种妙不可言的快慰，对自己付出心血和汗水的“徒劳”毫不后悔。

　　菡每次听到杨光演唱的《你是我的眼》，总是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她深悟：肉眼“少光”哪怕“失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眼“少光”甚至“失明”。

　　菡小时听妈妈说：“眼与心相通。人要眼睛保持到老，切忌不能伤心。”菡想到妈妈的话，竭力不为自己眼睛的老化以及不如意的事伤心。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就算菡心灵的“窗户”目前失灵乃至将来失明，而她心灵的“眼睛”却是超然的清澈明亮。

2013年春